美国芒特艾里艺术机构(MAAG)主席、联合创始人琳达·斯洛琪(Linda Slodki)曾在布朗菲尔兹国际会议(Brownfields Conference)上指出,公共艺术是一种驱动城市经济发展的“高性价比”方式。然而,公共艺术的价值不仅限于经济方面,艺术力量能够影响我们的意识形态,形成公民的普遍共识,在给我们带来灵感和启示的同时,改造我们的行为并使我们的压力得到缓解。那么,公共艺术到底有哪些具体用途?如何实现其多元价值?这是当代公共艺术家和政策制定者们的关注焦点所在,也是本文所要探讨的问题。
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中复制保留的来自荷兰的最早居民扬·玛登斯·申克(Jan Martense Schenck,1631-87)的房子
一、 促进地区发展
促进地区发展是公共艺术最常见的用途。一般来说,艺术的内在价值与艺术作品的审美价值相关,是一种个体化的表达和视觉心理影响;而工具性价值则与艺术的教育功能、创造就业、房地产增值、城市文化构建、吸引游客和提供其他福利有关。19世纪法国流行“为艺术而艺术”的观点,当时普遍认为艺术不应支持或实现任何政治或社会功能,而应该从艺术本身出发,追求艺术形式的纯粹性。不过,随着时代发展,正如费城首席文化官加里·施蒂尔(Gary Steuer)所言,今天的大多艺术家都深信,公共艺术能够在提供审美价值的同时,影响、构造和改变我们的环境和生活。
1、优化人居环境。市民对于居住环境的满意度是一种综合体验,而公共艺术可以帮助公众对自己的社区产生依恋,艺术不仅有益于地区经济发展,也是社区居民形成地区归属感的重要因素。奈特基金会(The Knight Foundation)在调查了全美43个城市约43000位社区居民后发现,与社会服务、开放性和友好度相比,艺术、公园和绿地带来的美学体验,甚至高于教育、安全和地区经济的驱动手段。事实上,费城就是如此,研究者在对当地居民开展的一项调查中发现,欣赏公共艺术作品成为城市居民第二喜欢的活动,排名高于徒步旅行和自行车骑行。
曾几何时,雕塑家威廉姆·拉什(William Rush)在本杰明·富兰克林大道进行的雕塑创作,使其成为美国现代公共艺术的鼻祖。拉什也是美国历史上最早受到委托,在公共空间中进行艺术创作的近代艺术家。时至今日,公共艺术已经被视作吸引、凝聚公众的媒介。成立于1872年的费尔芒特公园艺术协会(Fairmount Park Art Association),也因为更名为公共艺术协会(Association for Public Art)而重新获得了全国范围内更加广泛的关注。在这种情况下,公共艺术好像具有一种为公共服务的装饰功能,融入公众与公共空间似乎变得比作品本身更为重要。费尔芒特公园艺术协会的彭尼·巴尔金·巴赫(Penny Balkin Bach)认为,关于公共艺术的认知是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的,比如曾经华美的大理石美女雕塑,在今天的公共艺术创作中反而显得颇为“突兀”和“另类”。因此,创作符合当代人审美需求的公共艺术作品,成为提升市民生活舒适度的一项必要措施。
费城公共艺术协会自建立以来,利用艺术力量影响城市发展的努力从未停歇,开展了大量相关艺术活动。比如,在1876年费城博览会上,协会策划展出了巴尔托迪创作的举着火把的自由女神巨大手臂。这次活动不仅成功吸引了公众的注意力,更进一步促成了日后自由女神像在美国的落成。艺术协会总是与一些当时最优秀的艺术家合作,保证了艺术活动的时代性。巴赫就曾提到,协会非常信任这些艺术家,并对与时俱进的艺术充满信心。1908年,艺术协会曾委托弗雷德里克·雷明顿(Frederic Remington)创作了其作品中最大的一件青铜雕塑,至今,这件在地艺术作品依然伫立在斯古吉尔河畔。而在另一个名为《彭尼帕克》(Pennypack)的项目中,艺术家埃德·莱文(Ed Levine)与宾夕法尼亚公园合作,尝试将森林公园环境与木屋、砖墙、座椅等日常生活元素融于一体。
2、构建社区文化。巴赫认为,公共艺术是日常生活的“转世”,是对日常生活的体验及升华。以佩彭·欧索里欧(Pepon Osorio)的创作为例,艺术家在拉丁裔社区中心将许多老照片以各种形式展示出来,使社区中心变成了一座历史图像馆。这些照片都来自于这个社区,如今年轻人不但可以看到社区的历史,还能够与自己祖辈的照片合影留念,这些照片将社区的过去和未来联接在一起。而在另一个名为《共同点》(Common Ground)的项目中,建于被大火烧毁的圣伊丽莎白教堂圣坛原址之上的框架式露天圣坛,虽然形式上充满现代感,但依旧是当地社区的有机组成部分,仍然是人们凝结共同记忆、形成当地文化的重要载体。由此可见,公共艺术创作必须与社区公共生活密切相关,而非毫无关联的“突发奇想”。为了使这些艺术作品能讲述“鲜活的故事”,艺术家们首先让作品具有良好的形式,并用标识、灯光和公共教育程序向当代公众解释说明作品含义与信息,而由志愿者担任的公共艺术大使还走上街头,向公众解释作品以及相关知识。如今,这些作品旁甚至还会提供电话号码,人们可以通过电话来倾听公众以“第一人称”的方式,探讨表达自己与作品之间的联系。高技术与低技术类型手段的使用,都成为当代公共艺术家联接自己与公众、作品与公众以及公共与公众的有效途径。
佩彭?欧索里欧在拉丁裔社区中心展示的老照片
巴赫还指出,公共艺术在艺术领域中占有非常独特的地位。与那些大名鼎鼎的画廊作品展相比,公共艺术更像是常见的景观建筑,其价值往往容易被低估。不过,公共艺术也同样赢得了许多掌声,因为公共艺术是免费的,向所有人开放,人们不必盛装出席,自由的参与方式让艺术的独享和共享同时成为可能。而事实上,对于艺术活动的集体参与和共享过程,恰恰是社区文化形成的有效途径。
3、带动区域经济。费城首席文化官加里·施蒂尔(Gary Steuer)认为,艺术产业与费城的经济发展关系密切,促进经济发展成为城市公共艺术的重要功用之一。以马萨诸塞州的当代艺术馆(MASS Mo CA)为例,这座占地13英亩的建筑尚未投入使用,就变成了一件巨大的装置艺术作品。新建的马萨诸塞当代艺术馆也为其所在的社区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吸引了一些创意类企业入驻其中,比如网站设计公司等等。与此同时,艺术馆每年能够吸引近10万游客前来参观,并为地方带来近1500万美元的直接经济收益。而在另一个例子中,布鲁克林艺术博物馆(Brooklyn Art Museum)不但每年吸引游客逾50万人次,而且借此有效保留了这个满是古老建筑的多元文化街区。要知道,艺术力量在这些案例中取得的正面效益,仍然是在没有全面启动商业化手段的情况下获得的。
马萨诸塞州的当代艺术馆外观
二、参与解决社会问题
公共艺术的另一重要功能,是以艺术的力量参与和解决当代社会问题,公共艺术所具有的公共性层面也由此构成。常见到的是面对一些迫切和敏感的社会问题,艺术反而成为一种最有效的介入方式。
“未来农民”(Future Farmers)是费城一家非常知名的公共艺术机构,该机构的艺术家埃米·弗兰切斯基尼(Amy Franceschini)用作品《旧金山市政厅前的胜利花园》(Victory gardens in front of San Francisco’s City Hall),重新诠释了“胜利花园”的概念。“胜利花园”是美国国防部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发起的一项旨在提倡美国人自给自足的生产计划。在鼓励每个家庭在空地或后院里种植蔬菜和粮食的同时,当时的美国总统罗斯福还要求大量优秀艺术家用艺术创作的方式,配合宣传这项计划。弗兰切斯基尼认为,这些艺术家创作的图像,也成为该项目取得成功的关键所在。
埃米·弗兰切斯基尼:旧金山市政厅前的胜利花园,2008年
为了能在公共空间中顺利开展自己的大型公共艺术项目,“未来农民”艺术机构同样创作了自己的图形形象和工具,用多种宣传手段扩大着机构的公共影响力。他们将标志设计成一个弹簧高跷似的铲子,还设计了一款有趣的独轮自行车,并且根据旧金山独特的气候特点建立了种子库。市民还可以通过一个在线花园的网站,注册成为该项目的参与会员。艺术家们的这些努力,为机构赢得了来自城市各界的6万美元捐款,利用这些捐款,“未来农民”甚至完成了一组关于整座城市可耕地、种子和水源的测绘图,为今后机构和市民们开展种植活动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未来农民”的这些公共艺术项目将居民自给自足、城市农业和美国历史融于一体,对市民不但有启发和教育意义,更是再一次正式提出了发展都市农业的倡议。与此同时,诸如《旧金山市政厅前的胜利花园》这样的项目,也为当地吸引了大批的游客。
在费城,“未来农民”不久前刚推出一个名为《土壤厨房》(Soil Kitchen)的创新公共艺术项目。鉴于项目开展的建筑附近有一座唐吉柯德的雕塑,弗兰切斯基尼决定在该建筑大楼的顶端加盖一个风车。在建筑内部,“未来农民”为当地居民建造了一处炖汤的厨房。利用一个大型交互装置,居民们可以通过提交一份土壤样品,获得免费的汤。这些来自不同区域的土壤样品,将被用来进行污染物测试,而艺术家们会将测试结果绘制在城市地图上。这个项目的目标一方面是在公众参与的过程中引起社会对环境问题的普遍关注,另一方面则是获得成千上万的土壤样品,以便确定一个更加广泛全面的城市土壤修复计划。
三、诗化日常生活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公共艺术的出现为平静的日常生活带来了小小的惊喜,并以诗化的方式愉悦、抚慰人们的心灵。这是公共艺术的重要功能,也是其体现核心价值的最好体现。
墨西哥艺术家拉斐尔·汉默·洛扎诺(Rafael Lozano-Hemmer)的《开放的天空》(Open Air)有效地将公共参与和视觉奇观融为一体,为费城的夜晚带来不一样的奇妙体验。在作品中,艺术家在本杰明·富兰克林大道周围安装了24盏高强度探照灯,并利用网络、声音识别和GPS定位系统邀请公众参与其中,共同控制费城夜空中的这24道光束。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在网站上语音留言的方式,用自己声音信息中的频率和音量变化影响灯光的运动变化。在项目运行期间,有来自92个国家的约63000人访问了这个网站,他们用20种语言留下了近6000条信息。这件作品不但为费城夜空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更让费城与整个世界互动起来,更重要的是,公众参与在该项目中成为公共艺术作品得以实现的重要前提。
拉斐尔·汉黙·洛扎诺《开放的天空》,2012年
艺术协会的公共艺术顾问马克·派里认为,这种全新的公共艺术形式和作品能够给观众带来意外和惊喜。公共艺术可以是简单快乐的,也可以是“干扰式”的,甚至是“挑衅式”的。公共艺术是以阻断行人的方式介入日常生活的,事实上确实如此,当观众开始关注公共艺术作品时,已经开始放慢自己的脚步。
2012年,艺术家托尼·塔塞特(Tony Tasset)在索尼娱乐公司位于卡尔弗城(Culver City)占地约40英亩的工作室里,创作了一件高达94英尺的巨型彩虹雕塑(Culver City Rainbow),制作过程历时4年。这件作品的视觉冲击力极大,让艺术与景观之间产生了一次有趣的“对话”。因为体量巨大,即便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这道彩虹,在彩虹雕塑刚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时,真实感与超现实的复杂体验甚至让人感到一阵“眩晕”,而这种难以置信的观感反倒与人们看到真实彩虹时的体验极为相似。
托尼·塔塞特《卡尔弗城市彩虹》,2012年
在圣莫妮卡(Santa Monica),“光晕”(Glow)是当地非常重要的一项艺术节活动,活动在海滩上通宵开展,是非常经典的“恐怖诱导式”公共艺术案例。组织者原本预计会有数千人参加活动,却没有料到活动现场出现了近25万人。圣莫妮卡的这次活动是全球化的典型表现,今天的时间和空间坐标都需要被重新标记和认知。与画廊不同,艺术的“海滩入侵”更有效地利用了开放空间,其中的参与度和互动性与人们在博物馆中的个体体验完全相反。
圣莫妮卡灯光艺术节中的“光晕”作品,2013年
四、带动跨界合作
彭妮·巴尔金·巴赫对今天被称为美国“公共艺术之父”的拉什极为推崇,他认为拉什清楚认识到公共艺术是多种设计艺术学科共同协作和努力的结果,而不是单纯的艺术自身展示,这对于公共艺术未来的发展方向有着重要而积极的影响作用。事实上,今天的公共艺术创作,也确实不断带动着更多行业、技术、媒介之间的跨界合作。
2012年,在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ASLA)年会上,费尔芒特公园艺术协会的彭妮·巴尔金·巴赫、公共艺术顾问马克·派里(Marc Pally)以及珍妮特·埃切尔曼(Janet Echelman)、苏珊·维勒(Susan Weiler)、美国景观建筑协会(FASLA)和奥林景观设计公司(OLIN)共同探讨了公共艺术的重要性问题,并通过具体案例介绍了艺术家与政府、企业和设计机构之间的有效合作经验。
那么,景观设计师在公共艺术创作活动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呢?维勒认为,景观设计师为这些创造性的体验搭建了框架,甚至亲自实现了它们。索尔·勒维特(Sol Le Witt)的作品《四方花构成的线条》(Lines in Four Directions on Flowers)是艺术家多年前为费城美术馆前的费尔芒特公园创作的。而事实上,真正实施完成这个创作的却是奥林景观设计公司(OLIN)。景观设计师们将概念艺术转化为具体的植物,为定点艺术创造一种最适合的“调色板”。对于奥林来说,这项工作就是要自然地融入环境空间,不改变或增加过多的体验。而且,在他们后来开展的更新罗丹博物馆的项目中,奥林工作室甚至进行了一次大胆的“减法景观”尝试。
索尔·勒维特《四方花构成的线条》,2012年
珍妮特·埃切尔曼(Janet Echelman)用高性能鱼线编织的巨型水母雕塑遍布全美的很多城市,艺术家本人也因此获得了社会极大关注。在与埃切尔曼的一个新项目的合作中,企业为艺术创作争取空间发挥了重要作用。菲利普斯·费尔瓦·莫伦伯格建筑设计公司(PFS)负责为温哥华会议中心的景观建筑加盖一块6英亩的屋顶绿化区,公司特别为埃切尔曼提供了进行艺术创作的区域,甚至将艺术家的想法和理念也融入景观设计中。而在该企业的启发下,埃切尔曼也将创作计划改为流水花园,使其作品更具“净化和治愈”内涵。
埃切尔曼在与许多企业和设计机构合作之后发现,自己的创作始终无法离开这些专业团队的帮助。公共艺术作品《她的秘密是耐心》(Her Secret Is Patience)就是埃切尔曼与屡获殊荣的工程师、建筑师、规划师和制造商团队合作的结果。该作品位于市中心的轻轨交通中心和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旁,最初由于高达250万美元造价而一度被取消,而后在获得资助的情况下最终完成。这件雕塑由漆、镀锌钢、涤纶丝网和彩灯构成,已经成为城市中心的一个亮点,一件地标性艺术品。每当夜幕降临,“她”似乎真的有了生命。
珍妮特·埃切尔曼《她的秘密是耐心》,2009年
如今,埃切尔曼又开始与维勒和奥林合作一项耗资约5000万美元的公共艺术项目《脉冲》(Pulse)。该项目位于费城历史上著名的市政厅旁,也必将为迪尔沃思广场(Dilworth Plaza)增添又一精彩的当代元素。埃切尔曼和奥林希望在景观中以自然的方式实现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油画般的视觉效果,并以此作为对年代建筑的映衬和激活。当人们经过广场,将激活多重水波般的色光变化,但人们会惊讶地发现这里并没有水。而地铁、汽车等交通工具的行驶轨迹,也将被绿色、橙色和蓝色的光线描绘出来,公共艺术、交通和景观融为一体,制造出一处令人赞叹的虚实混合空间。在这样一次公共艺术创作过程中,政府、艺术家、影像技术企业、景观设计机构、市政单位甚至公共交通系统都必须参与其中。通过公共艺术创作,不但让公众与艺术在公共空间中相遇,更让各种资源、媒介和团体间产生了有趣的碰撞、合作与对话。
结语
从这些案例中不难看出公共艺术在参与现实生活中的多种表现和功用,其总目标仍然是以艺术的力量为社会和公众服务。公众的需求和参与,真正决定和影响了公共艺术的发生和发展,所有公共艺术创作的实际社会效用也只能通过公众的参与和介入来得以体现。
摘自《公共艺术》2017年02期